民国七年的一天,天津河东粮店前,卖报童扯着嗓子喊:“卖报!卖报!桐达李家三公子当和尚去啦!”
不消片刻,《大公报》便被一抢而空。随后,这则新闻,一石惊起千层浪,上至社会名流,下至平头百姓,议论纷纷。
一个人出家为僧,为何能引起轩然大波?
只因此人并非凡俗。
桐达李家三公子,正是大名鼎鼎的李叔同。
出家前,李叔同是富贵乡里的风流公子,是闻名遐迩的艺术家,是万人景从的教育先驱;
出家后,他舍弃荣华,六艺俱废,苦行持戒,成为一代高僧。
半生红尘,半生佛门,李叔同活出了别人几辈子的人生。
弟子丰子恺这样评价老师:
少年时做公子,像个翩翩公子;
中年时做名士,像个名士;做话剧,像个演员;学油画,像个美术家;学钢琴,像个音乐家;办报刊,像个编者;当教员,像个老师;做和尚,像个高僧。
他做一样,完成一样,他放下一样,便永不回顾。
无论做什么,李叔同都十分专注,正如他自己所言:“念佛,难在一心不乱。”
专注,便是一个人最好的修行。
专注于求学,以思报国
光绪六年,天津一处三合院里,68岁的李世珍喜出望外,四姨太为他生了个大胖小子。
这个孩子,便是李叔同。
李世珍是大名鼎鼎的盐商,还兼营钱铺,家财万贯。
身为富贵公子的李叔同,虽游走于津门贵族阶层,但心里却充满了对祖国的忧虑和对读书的向往。
甲午战争后,李叔同感慨道:“文章虽好,亦不足以制胜。”
从此,他开始读一些新学书籍,以期报国。
1898年6月,光绪皇帝颁布“定国是诏”,李叔同对康、梁十分佩服,他刻下“南海康君是吾师”的印章,声援变法。
可惜的是,变法很快失败,李叔同只得带着母亲,逃到上海的法租界避难。
十里洋场,名流汇聚。
为了方便和“城南文社”的名士交流,李叔同直接住在了城南草堂。
门一关,把光怪陆离的上海滩挡在外面,专心读书。
第二年,李叔同考入了南洋公学的特招班,成了蔡元培的学生。
在蔡元培构建的西学体系中,李叔同如置身结界,仅用一年的时间,就熟悉地掌握了日文、英文,甚至还翻译了日文版的《国际私法》,为将来东渡日本留学,打下了基础。
在家国同悲的时局下,有的人悲观厌世,远遁海外;有的人激动亢奋,朝秦暮楚;有的人自暴自弃,醉生梦死……
但也有的人,清醒地听见内心的回声,全力以赴做力所能及的事。
1905年,李叔同为黄炎培的“沪学会”谱写了气势磅礴的《祖国歌》︰“我将骑狮越昆仑,驾鹤飞渡太平洋!”
《祖国歌》刊发后,不胫而走,全国各地学校采作教材,大大激起了民众的爱国热忱。
丰子恺回忆说:“我的故乡石门湾,是个很偏僻的小镇,我们一大群小学生,举着龙旗,吹喇叭,敲铜鼓,挺起喉咙唱着《祖国歌》。”
哲学家西赛罗曾说:“只要把全部精力倾注在唯一的目的上,必能使之有所成就。”
李叔同传递着时代精神,唤醒民众的同时也成就了自己。后来,他 “二十文章惊海内”,被《大公报》评为“新世界之杰士”。
浮躁的世界里,最难静下心来,一心一意地做事。而做到了这点,那些想要的、渴望的,便会与你不期而遇。
专注的魅力不仅于此,它还让你无限接近内心的纯净与安宁。
专注于教书 开启民智
日本留学归来后,李叔同应好友邀请,入职浙一师,当起了美术、音乐老师。
有一次,李叔同带学生西湖写生,他沉浸在授业解惑中,要不是忽然造访的警察,李叔同还没有意识到,他早被政府盯上了——怀疑他在私自测绘地图。
李叔同的专注还不止于此,他上一小时课,备课的时间要花去一整天。为了最有效地利用起每堂课的五十分钟,他总是提前写好板书。
对学校,李叔同似乎有操不完的心。
为校友会的杂志《向阳》写发刊词;
别出心裁地举办漫画会;串场国学课堂“砸场子”,劝告学生们不要钻故纸堆,最好去看《鲁宾逊漂流记》;
作为美术老师,积极地写《欧洲文学史》;更是在1914年秋天,大胆用“裸模”写生……
电视剧《一轮明月》剧照,濮存昕饰演李叔同
对学生,似乎也有操不完的心。
有个叫刘质平的学生,在音乐方面颇有天赋,但家境寒微,李叔同不仅给他生活费,还想尽办法送他去了日本;
有个叫李鸿梁的学生,课堂上对李叔同不敬,考虑到学生的自尊心,李叔同下课后将他约到自己的房间,温和劝勉,所言不多,点到为止;
有个叫丰子恺的学生,与教导主任发生了矛盾,险些被开除。关键时刻,又是李叔同挺身而出。
这种事情不胜枚举,李叔同对学生一片真情,学生回报以“学有所成”。
漫画家丰子恺、音乐教育家刘质平、国学大师潘天寿、音乐家吴梦非、书画家钱君陶、大记者曹聚仁……
他们像李叔同折射出的光芒,照亮了黯淡无光的晚清艺术界。他们齐心用艺术开启民智,打开了贫苦百姓看世界的眼睛。
如果说,专注于读书,是对己用力,那么专注于教学,就是对人用情。
师生间的深厚情谊,时常感动着李叔同,他把忧愁隐于西湖山水,为内心寻得了一方净土。
庄子有言:“用志不纷,乃凝于神。”
正是在这份静谧中,李叔同得以有了窥伺内心更深的机缘。
专注于修行 返璞归真
李叔同4岁这年,父亲去世,家中请了不少高僧大德前来诵经。李叔同觉得好玩,就扮演大和尚,打坐念经。
谁也没有想到,三十年后,李叔同真的披上了命运的袈裟。
1918年,38岁的李叔同,身披海青,脚穿芒鞋,在杭州虎跑寺出家,法名“弘一”。
李叔同的一切,瞬间在世间消散。
他将珍爱的收藏品分赠友人,将金石古玩封存于西泠印社;
他结束了执教生涯,与最喜欢的弟子丰子恺、刘质平合影留念;
他将钱财分别寄送回天津的家室和日籍妻子,并写信告别。
斩断俗事与情缘,洗尽铅华,归于平静。
剃度后,弘一法师严守戒律,他曾说:“没有严持戒律的佛教行人,如谈到高深的定力与大智大慧,那便是一片谎言!”
他不做住持,不蓄弟子,生活极简。一件衣服足有二百多个补丁,一把伞用了几十年。
侄子李圣章曾在杭州见过弘一,见他穿着百衲衣,用咬扁的柳条当牙刷,蘸盐水刷牙。他还看见弘一把别人扔的萝卜捡回来,吃得津津有味。
过最苦的生活,也要念最难的经。
弘一法师投身的律宗,戒律苛刻、教义深奥,几乎成为绝学。
于是,弘一法师发愿解经,笔耕不辍,著书立说,终将失传700多年的南山律宗,发扬光大。
佛语有言:“出之幽谷,迁之乔木,返璞归真,人格圆满。”
弘一法师之所以能专注修行,只因为守住了自己的一颗心,于世间假象中,找到真我,修成正果。
大千世界,我们行色匆匆,慌慌张张,各种欲望在头脑里横冲直撞。
而事实上,我们没有认清一点,扰乱我们的从来不是什么纷扰的世事,而是自己定不下来的心。
专注于内心,行动才不会盲目,生活才会一派祥和。
1942年,弘一大师旧病复发,圆寂前,他写下“悲欣交集”。
“悲”的是婆娑世界众生皆苦,“欣”的是自己“以律严身,内外清净”。
在俗,李叔同无论做什么,都做到极致,无怨无悔。
在僧,弘一法师清心为零,专注修行,无欲无求。
这种圆满,来自对生命的全心全意,来自对人间的大慈大悲。
梁启超曾说:“无专精则不能成,无涉猎则不能通。”
一个人,专注于一件事不难,专注于一段时间也不难,难得是把人生中的每一件事都认真、用心地去做好。
“学贵专,不以泛滥为贤。”
专注,是一种修行,是对生命的深情。
愿你在人生的漫长岁月里,专注地做事,专情地爱人,专心地守护住自己。
与君共勉。
作者 | 瑾山月,以笔为桨,自渡渡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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